等顧弱文醒過來時，看見眼前一堆枯骨，那是萬俟離的骨頭。漆黑的地窖裏，燈早已熄了。

顧弱文想，為什麽沒有燈，我也能看見東西？

顧弱文摸了摸腹部的刀傷，不流血也不疼了。心中暗喜，又舒展一下身體，只覺連骨頭都是輕盈的。心中更是高興。忙運功試試，顧弱文笑了，自己也太貪心了，還指望這內丹能使自己成為絕世高手，自己的內力也沒覺得有所增長。

只是這內丹當真是療傷的好東西，這就夠了。沒有變成活屍吧，顧弱文摸摸自己的臉，還好。顧弱文想看看自己的樣子。

輕輕一躍，出了地窖。顧弱文嚇了一跳，自己當真是身輕如燕了，只是又沒有運功，就是運功，憑自己的那點內力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輕功，顧弱文有點明白了，這內丹並不是傳說中的那種服用了就內力大增的什麽靈丹妙藥，那只是傳說，其實江湖中從來沒有過服用了就可以增長內力的元丹，元丹只是讓你的身體的潛能更好的發揮出來。

孔九思說過，人身體的先天元氣能發揮三成，就是絕世高手了，甚至可以隔空取物。顧弱文看見那母子的屍體已經腐爛，顧弱文一驚，我又昏睡了多少天？看見自己的軟劍還在桌子上，一只蜘蛛正在軟劍的柄上織著它的網。顧弱文憑空去拿那軟劍，顧弱文又笑了，騙人，什麽隔空取物，做人還是不要太懶了，盡想這種好事。顧弱文走過去將軟劍拿起，纏在手腕上，而她腕上的袖箭，不知早被木洞河的河水沖到哪裏去了。

我現在有這樣的輕身功夫，也不錯了，顧弱文想，如果找到了晏平，一定讓他大吃一驚。想著自己可以用這輕身功夫捉弄晏平，顧弱文又笑了。

笑意尚未十足，顧弱文又著急了。這都多久了？晏平不知是死是活？

想起時日，顧弱文又想起自己不知多少天沒有吃東西了，為什麽不餓？因為內丹吧。為什麽眼明耳聰，還是因為內丹吧。

顧弱文又看了一眼馬蹄花母子腐爛的屍體，這時也不覺得恨他們了，反倒有些抱歉。

推開門，遍野的陽光突然撲面而來，包裹住顧弱文，那樣親切，像久別的親人。除了晏平和姐姐，我是沒有親人了。

新鮮的空氣，對於在這惡臭的屋子裏呆了六天的顧弱文，甚至有一股甜香味，顧弱文如果肯仔細分辨的話，她甚至可以辨別空氣中的泥土味、各種花香味，小溪流水的味道、鳥兒羽毛的味道。各種味道都有自己的顏色，空氣也是五顏六色的。顧弱文貪婪的嗅著，活著真好。

顧弱文剛這樣說，突然就哇哇嘔吐起來，吐出一些暗紅的血塊和一灘粘液，顧弱文撐在地上，這一番嘔吐後，顧弱文舒了口氣，更覺得身體輕盈，如同一片羽毛，或者潔白的雲。吐出來的是傷，是昔日蜀山江湖的噩夢，是地窖裏的惡臭。

顧弱文走過一潭溪水，臨水照人，照出一個渾身是血，衣衫襤褸的瘦弱之人。顧弱文脫了衣服，先將衣裳胡亂搓了一陣子，晾在溪邊的石頭上，再好好地洗了一番身子。想要挽起頭發，那頭釵也不知哪裏去了，仍舊披散著頭發。躺在水中，看著天空。

一只孤鳥飛過碧藍的背景。愜意中，顧弱文又有些傷感了。然後顧弱文一下從水中跳了起來，她又被自己嚇住了，自己在夢中麽？假的，這一切都是假的，自己只是一個鬼魂，絕不是人。顧弱文只覺得渾身發涼，對了，鬼魂又怎麽會身子發涼呢？

顧弱文撫摸著自己的身體，肌膚一如從前，光滑如緞。陽光和水也如從前，一個溫暖，一個清涼。那是怎麽回事呢？

顧弱文現在才註意到這奇怪的變化。她又看那只鳥，還在那裏盤旋，為什麽那只鳥飛得那麽慢，慢得好像是一個孩子手中紙鳥，像一個孩子的玩具。顧弱文發現身周的一切都變慢了。

這個世界變慢了。這是真的，但這是什麽意思？顧弱文不懂。

“對不住，把你弄臟了。”臨走時，顧弱文對那汪潭水說。說罷，自己也一笑。顧弱文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，心情如水，心清也如水。想起那幾日江湖的詭譎，自己也變成了心計詭詐的殺人惡魔，顧弱文寧可讓這個世界變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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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一天後，顧弱文坐在木落鎮槐溪橋欄的那個斷頭趴蝮旁，才適應了身邊的各種變化。動的東西變慢了，雲彩變得更艷麗了，蟲鳴聲更清晰了。還有一種變化：很少看到毒冢門的人，路上見了幾個，也是魂不守舍，慌慌忙忙的。好像大難臨頭，昔日無處不在的毒冢門的門人，統治蜀山的毒冢門哪裏去了？那些掛著毒冢門牌號營業的店鋪也全都關門了。蜀山真的成了一面空空蕩蕩的鏡子世界。發生了什麽變故？也打探不到晏平和孔前輩和爹爹的消息，青衣城又怎樣了呢？

唉，這座小橋的風景真是不錯，如果和晏平坐在這裏消磨一個黃昏，倒也愜意。

江湖就是一道空門。從來闖蕩江湖的人，沒有像顧弱文這樣的。獨自走在一個沒有人的江湖。

顧弱文走下槐溪橋。走進木落鎮，一座古鎮，青石板的街面月光如水，家家戶戶閉門，不見一點燈光。風一吹，吹起一片死寂。

顧弱文聽見身後很遠的地方有古怪的腳步聲，是活屍的那種步子。顧弱文想躲，已經來不及了。她看見街邊閣樓的一扇窗子打開了，一個小孩探出頭來，很快又被一只手拉了回去，吱嘎一聲，窗子啪的一聲關上了。活屍的臭味在逼近。顧弱文輕輕一躍，上了閣樓屋頂，居高看下去，木落鎮在月光中，像一座沈沒在水裏的死城。那活屍在街面上望著顧弱文，然後也爬上了閣樓。

顧弱文還是第一次看見活屍能爬上房子。那活屍撲過來時，顧弱文覺得應該很迅猛，然而顧弱文幾乎是慢慢地側過身子，就避開了。順手一劍，活屍的腦袋已經骨碌骨碌地滾下了屋頂，又在街面上跳了幾下，轉了一個小圈，然後對著明月。

顧弱文拔起屋檐上的野草，擦拭著心愛的軟劍。活屍也沒有以前那樣敏捷恐怖了，這樣容易就殺了？這些人怕什麽呢？

這些人當然是害怕活屍。

顧弱文一路打聽晏平等人的消息，打聽今日江湖的種種古怪。終於大致知道，在這段時間裏，毒冢門的那些活屍發生了變異，或許是他們身體中的毒和藥在發生一些奇怪的變化，活屍最後殘餘的意念終於被蜀山三百年不斷演變的那些毒藥吞噬，不在受巡屍人的控制了。它們反過來撕咬它們的“主人”，一開始只是少數活屍出現這樣的情形。毒冢門並不在意，還想找出新的藥方來控制完全迷狂的活屍，甚至認為這是好事——說不定可以讓活屍變得更兇殘。然而，當他們發現已經不能控制時，一切都晚了。活屍失控，毒冢門傷亡慘重。

現在統治這個江湖的，是活屍。

至於晏平，沒有人知道，晏平是死是活，誰知道，他只是無名之輩。除了顧弱文，誰有閑心關心他？

孔九思，一個躲在家裏的掌櫃告訴顧弱文，已經被關押在桃花灘了。這和那死在地窖裏的兩個毒冢門的弟子說的一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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